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簡單來說,我的文章落選了。所以來放部落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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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文從手中的小說彈跳而出,將路旁的建築物逐一吞食,具現化成奇特而嚇人的景觀,眨眼置身於異界。略為腐朽的木頭立牌歪斜地插在磚縫。

 

 「文字街」上頭刻著歪七扭八的字。

 

「奇怪、太奇怪了。」我才晃了一眼小說,就來到「這裡」的。這是夢境,還是現實?我喃喃自語,思緒如同毛線球糾結起來。

 

「什麼奇怪……?難道你忘了我們嗎?」不知何時腳邊站了一個黑長髮小女孩,抱著我的腳仰頭問道。

 

  我看不見她的臉,只有一團黑線。

 

「吚!又是妳!不、不要過來——」我急得甩動自己的腳,企圖把那個死小鬼踢出去。

 

「你這傢伙、你這傢伙!竟然這樣對我!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」她發狂似的攀上我的身體並掐住我的脖子,白皙的手臂瞬間浮現「遺忘」的字眼,黑長髮如同蜘蛛絲快速向外延伸。

 

 

  回過神來,已經回到我的房間裡了,手緊握著小說冒出冷汗來。『你背叛了我們!』那小孩最後說的話深深烙印在腦海裡。

 

  先前在深夜時,闔上眼睛,就會颳起一陣旋風,揚起塵土形成濃煙,等煙散去後,眼前的光景就變換名為「文字街」的世界。火紅的月亮、扭曲的字體、駭人的女孩不斷上演。不過不知為何,現在變成了連白天也會有這樣的狀況,難不成是幻覺症吧……

 

  這樣的惡夢持續了三週了,自從那個有誇張的粉紅頭、年約二十初頭但還有小孩臉孔,名叫「龔千柳」的奇怪男人前來當助手後。

  大概更幾個月前吧,我徹底從文壇滾出去了。那個我找來代  筆的女人竟然要求二八分版稅,我二、她八。如果不採納的話,就威脅把代筆的事說出去,喂,我好歹也要生活吧?當下馬上否決,吵了起來,還差點被那瘋女人給砸爛家了。幾日後。『知名作家 游鶴霂 驚傳代筆!』聳動標題跨足各大報商,新聞也炒得沸騰騰。透過字跡比對、寫作風格,再加上我早早承認,不多作任何藉口,打了官司、承受社會輿論,然後比預期還要快結束這個寫作生涯。

 

  出版社也跟我解約了。嘛、頹廢的開端。原本想說就渾渾噩噩過日子吧,卻來了那個姓龔的助手,麻煩要死的小鬼。

 

『我想要來當你的寫作助手!』

『……你是沒在看報紙嗎?我從文壇界退出了。不要來——』

『不過你的徵求助手的海報還貼在外面啊!而且你也需要有人幫你整理作品吧!』

『……好好好就隨便你,你先進來吧,不過是來打工的,並非助的名義。走到最裡面的房間幫忙整理一下。至於薪資,我可——』

『薪資不是問題!要多要少都沒差!我比較想要來學習寫作!』

 

  龔千柳先是天天都來,打打掃、看看我以前收集的小說,或者動筆寫散文拿來問我是平常的模式,最近更是得寸進尺乾脆把行李拿來住在隔壁的空房。『每天都要來很麻煩,那乾脆就待在這也沒差。』厚臉皮的小鬼這麼發言。

 

「早啊,鶴霂。今天你也是一樣早起呢!嘛,如果外頭沒在下雨的話就好了,不然想跟鶴霂出去散步!」龔千柳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,轉頭就看到一個亂糟糟的傢伙就站在門口憨笑。

 

「至少也加個敬語吧?要散步你自己去。」對於他的一舉一動已經無言到不予置評。

 

「我們也混得挺熟了嘛!用不著害羞了鶴霂。」龔千柳笑著答應,走進房間內整理起雜亂成塔的舊紙箱,我們倆開始了每日的固定工作。

 

  這些堆積成山的古書究竟要整理到何時啊,物以稀為貴,全是高中時期砸了錢所收集的。現在,在我眼中卻已經變成一文不值的廢紙堆了。默默地重覆枯燥的整理手續,把箱內的書排放整齊。

 

  想想當初的我……還真是愚蠢呢。為了寫作投注那麼多的精力,換來的又是甚麼?

「喔喔!是鶴霂你的小說原稿!嗚哇好稀有——」不等龔千柳講完我趕緊伸手 「唰」的一搶過他手上的東西。

 

「這種東西已經無所謂了下午垃圾車過來處理掉。」蹙眉、接著低語。不理旁邊吵鬧的龔千柳泛黃的稿紙上滿滿都是文字,紙上貼著不知幾百年前的獎狀,看著看著、莫名地火大起來。

  龔千柳愣了愣,忽然瞪大雙眼的看著我手中的稿子,緩慢開口:

 

既然如此,你為何還把這東西好好存放。這就代表你還無法釋懷吧?

 

……我頓時僵住了,沒有把話接下去。只是胸口有種五味雜陳的感覺。

 

「不然,鶴霂不要的話就送我囉,大師真跡要好好保存。」龔千柳瞇起眼看著手稿,嘴角陽起笑容。

 

  接著,又繼續著枯燥無味的整理,結束了一天。每日都維持著頹廢的步調。不過不同已往的是,我對龔千柳產生了點興趣。惡夢是自從他來而產生的,看似一個單純的傢伙,也會露出如此凶暴的神情,而且說話一針見血……雖然理由很牽強、又不太科學,但不排除龔千柳的可能性。

  來觀察夢境吧。我帶著這樣的想法沉沉入睡。

 

 

  過了沒多久,果然一陣陣強勁的風聲在耳邊颳起,一切又天旋地轉,形成伸手不見五指的詭異濃霧。「咚咚……咚咚……」沉悶的敲響從濃霧傳出。回神過來,煙早已散去,來到熟悉的「文字街」。

 

「總之,在那瘋子出現為止來好好調查這裡。」我喃喃自語著,並在腦內想著對付那小鬼的對策。

  漫無目地在大街上亂晃,噠噠噠的腳步聲在靜謐詭譎的世界格外響亮。周圍的建築是一棟棟由朽木勉強搭建的木屋,有種熟悉、但又覺得相當矛盾,仰望天空,那輪紅月仍然高掛在天。

「……!」天空突然撒下成千上萬的紙片,如同雪花般開始落下。我默默看著身上的其中一張紙片,紙上字跡十分工整,寫著:「賢治漫步著的窄軌」。

「宮澤賢治的《銀河鐵道之夜》。」我不禁脫口而出久違的字眼。那是小時候看的第一本書,似乎也是讓我走上作家這條絕路的契機。為甚麼現在又會想起?嘗試掩埋這段令我作嘔記憶,但依然揮之不去嗎?

 

「你記得我們嗎?」回頭一看,同樣的女孩從紙片雪花中走了出來。一如往常的開場,簡直就像背好劇本似的,她的臉依然附蓋著黑線。

 

  腦袋一片空白,我以前曾看過他們嗎?嘗試是在腦內回想,卻毫無收穫。

「喂——竟然迴避我的問題再想事情啊,難道你又想被我哄出舞台嗎?」

 

「給我閉嘴!」

 

「好大的膽子啊,明明是你的錯卻還回嘴。你以前明明就是細心照顧我們啊,我們曾經是朋友不是嗎?你變得好奇怪喔。」女孩微微歪了頭,手不停撥弄著自己的長髮。

 

「咦?」細心照顧、朋友?我小時後向來獨來獨往的啊,細心照顧……我可沒收養什麼小動物之類的。

 

「咦什麼咦啊,一再傷害們。你背叛了我們,但我們都還在你身邊啊啊啊啊——為甚麼想要抹滅我們啊啊啊啊——」她並沒有像上次爬到我身上來,待在原地放聲尖叫,流出的淚水成了前所未見的洪浪,黑長的頭髮變成了「恨、哀傷」兩個詞組成,化為刺朝著我的前額刺過來。

 

 

  眼前一片模糊。我明明醒來了,但腦袋還昏昏沉沉的,就彷彿那女孩真的貫穿我的腦袋。一切變的越來越異常。

  身邊嗎……?現在只有龔千柳……該不會被我猜個正著,一切的一切正是他所引起吧?

「鶴霂、好難得你恍神了呢,而且還比我晚起。」不知何時,龔千柳就闖進我的房間,打亂了思緒。

 

「你這傢伙好歹也出一聲再進來吧……出去。」我手搔著頭,嫌惡的看了他一眼,把剛剛的懷疑掩蓋起來。但願那小子不要發現,不然被他發現的話,我有預感情況會更糟糕。

 

「那在這之前鶴霂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?」

 

「長話短說。」

 

「你為甚麼要找人代筆?看了你的處女作後,我被深深感動。文筆透徹、流暢,故事節奏掌握得剛剛好。既然你有能力寫作,為什麼要——……」

 

「閉嘴!你認為我想要做這種事嗎?」我吼了回去,塵封的記憶一一被解開鎖鍊掀起。

 

 

『我說、游老師啊。您總是以平凡無奇的小人物為故事題材,何不寫寫科幻呢?我覺得依您的實力絕對能創造不凡的故事。』兩年前的那天,外頭下著傾盆大雨。沒有帶傘的我,狼狽地走在路中間接起手機,編輯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頭響起。

 

——科幻?責編請您別跟我開玩笑了。我所追求的是將小人物的人生描寫得淋漓盡致!

『不然我直說好了。老師,現在銷售量日漸降低,如果不轉型的話,可不行的……』

 

  夢想終究只是一場空,面對現實的殘酷,我又該何去何從?截稿日的逼近、靈感的乾枯期。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我收到來自伊甸園的那條蛇的邀請,誘惑我咬下鮮紅的禁果。

『嘿,小哥。需要我來幫你嗎?我的文筆也不賴啦。』一隻紅傘突然進入我的視線。轉頭一看,有個戴著眼鏡、綁著兩條辮子的女人,以意外輕浮的口氣向我搭話。

 

——妳這話是什麼意思?

 

『你講話之大聲的,剛剛啊很難不注意到就是了。回歸正題,別看我這樣,我很擅長寫科幻喔。何不嘗試讓我代筆?我不介意當個幽靈作家,只要你分我版稅。』

 

  先是茫然,接著篤定一口咬下。陷入無法脫身的泥沼,利益蒙蔽了我的雙眼。

 

 

「原來如此啊,面對現實的壓力,逼不得已找人寫科幻,才得以繼續過活。這就是鶴霂找人代筆的原因嗎?比想像的還不堪一擊呢。」龔千柳瞇起眼來,露出淺淺的一笑。

 

「你又懂些甚麼,這種乳臭未乾的小鬼。我就覺得你這人怪怪的,當初真不該讓你當助手。會讀心術是嗎?」我苦笑看著眼前的他,另一手默默從散亂的地板拾起棍子,加以防備。

 

「嗯?我沒跟你說過喔?我不只會讀心術,還會催眠喔。」龔千柳得意地笑了起來,單純中帶著危險的氣氛。

 

「你、你這傢伙!」

  正打算用手中的棍子猛力揮過去,一煞那與龔千柳的雙眼對上,烏溜溜的黑色雙眼好似一個永無止盡的漩渦。手臂突然變得僵硬,棍子從手中滑落,頭開始暈眩起來。靈魂像是被抽走似的,「咚」的一聲臥倒在地。伴隨著牆上的時鐘「滴、答、滴、答……」的聲響,眼皮越來越重,視線逐漸模糊。

 

「沉睡吧,游鶴霂。安心地前往文字街吧。」

 

  聲

    音

      漸

    漸

   消

  失。

  只剩下寂靜。

 

 

 

  緩緩張開眼睛,映入眼簾是司空見慣的景觀。

  我坐立起來,嘗試整理思緒。

「原本打算攻擊龔千柳,卻被催眠給擺了一道?輸了那傢伙一截是嗎。」自嘲自諷地乾笑起來,謹慎巡視周圍動靜。凌亂的街道、朽木搭建的小木屋、漆黑的月亮、血紅的天空,比以往來的陰森許多。立牌依然歪斜的插在磚縫,但看不見字,就跟瘋子女孩一樣,被一團黑線包覆住了。

「我的天啊……簡直就是驚悚片的攝影棚內。」說話的同時,我看見了奇特的現象。

 

  街道的盡頭有個模糊的人影,從那頭湧出格格不入、溫暖的文字,將街道填滿。

「光著腳丫,混了泥土。從這條大街奔向夕陽——」句子散發著光芒,帶著和藹的聲音。一股暖流從我身上流過,那種熟悉的感覺,是怎麼一回事?

 

  雙腳,突然動了起來,衝進文字海中,不由自主地奔向盡頭。

 

「我們雖然平凡,出生在偏僻的村莊一角,是你創造了我們——」一絲寂寞的冷冽感刺痛著我的雙頰,但我依然沒有停下腳步,繼續奔馳在街道上。

 

「我們還記得,你那天真的樣子,高喊『萬歲!』的笑容。

 

 雖然。現在你似乎忘了我們。」

 

  遺忘?我失去了什麼?少了些什麼?莫名有種空蕩的感覺。

 

「對如此過份的舉動,我們該說恨嗎?我們不知道,在冷靜想過後……

 

 謝謝你賦予了我們生命。或許在你的人生,有許多事物是必須要去抉擇,在滂沱大雨的那天放棄了我們。

 

 但請不要忘記了——你曾有過的夢想

 

  腦中湧現滿滿的回憶。幼年的我坐在書桌前,閱讀了宮澤賢治的《銀河鐵道之夜》,然後一時興起,得意洋洋地寫起爛到不行的故事。隨著時間轉動,看了各種名作,嘗試寫寫短篇,希望自己能變成大作家,將自己的理念傳達給世人。

  對啊,曾經是那麼熱衷……我想要成為作家的夢。

『我想要把不起眼的小人物,讓世人看見他們的心血與努力。就算平凡,甚至在困境中,也能逆境求生,活得多采多姿!』

『啊啊!成功了!我的短篇集出版了!』

  憶起第一次投稿成功的喜悅,淚水差點糊了第一刷小說。

  對啊,在困境中,我也應該要努力不懈啊……好後悔放棄我的夢想。

 

  衝向了盡頭,伸手碰觸了背影,眼前的人甩著烏黑的長髮轉頭過來,是那個滿臉黑線的女孩。

「記得我們嗎?有想起來是我們嗎?」她平靜的向我問道。

 

「我想起來了……你們是我最重要的同伴。

 

 我的處女作《埋藏希望的某條大街》。歡迎回家,徐彤霞。」語畢,我露出了笑容,溫熱的眼淚滑過了臉頰。

 

  我太在意利益,捨棄了自己,還踏上不歸路,封閉於自己的世界。即使大多數困境的原因出於現實的殘酷,但真正的主因是自己太懦弱,光憑編輯的一句話就被打倒了,連再次嘗試也不願意。

 

  我明明是……那麼熱愛文學的啊!

 

「謝謝你。鶴霂。」徐彤霞溫和回道。臉上的黑色線團一絲絲剝落下來,露出甜美的笑容,並伸出手來環抱住我。深褐色的眼瞳訴說著希望,像是璀燦的星星,引領著我走向未來。

 

  紅通的天空洗刷成湛藍的天空,黑色的月亮咕嚕滾動,轉眼間變成暖和的太陽;風「唰」的一聲,四周的房屋變得乾淨而淳樸,朵朵名為「忽忘我」的藍色小花從腳下的磚頭路縫蹦出來,快速生長,不過了一會兒,就附蓋了路面成了一片花海,寓意著「不要忘記我真實的愛」。

「我們,有機會再相聚吧。就算存於某個陰暗的角落,只要保持著不放棄的心……世界,就會洋溢著奇蹟。」

 

 

 

「徐彤霞!」我大叫了一聲,才發現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。龔千柳還坐在我的旁邊。

 

「怎麼樣?覺得這趟旅程還不錯吧。既然你都領悟了,我也該——……」

 

「等一下,你這傢伙……不,是龔千柳。我該謝謝你。」我起身,盤腿坐在地板,正視著眼前正準備要走的他。

 

「……喔喔老師叫我本名了!那個彆扭到一個極點的大師叫我名字了!噗哈哈,這可是大新聞!」龔千柳像個小孩……小屁孩一樣露出天真欠打的笑容,但我現在並不討厭了,那是最真實的他。

 

「結果到最後才叫我老師啊,不必了。像平常一樣叫我鶴霂就好。還有,我有件事挺在意……你為何要潛入我家,只為了開導我?這明明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啊。」

 

「這個嘛。先前在網路上就有看過你的相關消息,評價也不錯。爆發代筆的新聞後,對你起了點興趣。為何鶴霂自取滅亡,走上代筆這條絕路呢?感覺很有趣所以決定調查。」龔千柳若無其事的吐出這段話。

 

「還真像你的作風啊。然後……龔千柳,我正式請你留在這,成為我的助手。我想……要重回文壇。」語畢,彎腰請求。

 

  龔千柳愣了愣,陷入沉思,過了一會兒才開口:

 

「不,鶴霂。我想要遊走世界後,再回來找你。你現在找回了自己,就算不需要我這助手也行。因為,我覺得沒有什麼困境能難倒你了。還有,就算過了很久才見面,請別忘記了,我們是朋友。」龔千柳淺淺的一笑,然後離開了。我沒有追上去。

 

  是啊,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擋我了。

 

「好,待會就來想個新的故事吧……嗯,外頭終於放晴了啊。」

  望著窗外久違沒露臉的太陽,我露出一抹微笑。

 

 

 

——此文獻給我的夢想,以及謎樣催眠師的龔千柳。你們,是否有看到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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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籬右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